周蔚覺得父親怒了。

穿著寢衣站在陌生的大師兄面前……放在講究的人家, 已算清白沒了吧？

該死的清白，飛得比鴿子還快呢！

老子要淡定——周蔚心說。

老子又不是沒穿衣服！

人一旦出了醜，千萬要泰然自若, 要等閑視之，不然會被這個“醜”壓死。

她滿臉鎮靜，豎起一根食指放唇邊，“爹，別吵，別吵，我娘睡著了。”

果然, 爹眼裏熾盛的火氣消隱下去, 瞧著她的樣子，額角抽了一會筋。過了一會, 無奈地軟下口氣說：“進去！還磨蹭什麽？”

周蔚賣乖地一笑。瀟灑地推開房門, 鎮定地掩上。

然後, 默默捂住臉，偷偷崩潰了一會……

少頃, 收拾了心情。穿戴整齊, 梳好頭發, 去隔壁見師兄了。

落落大方的, 假裝一點不尷尬。

父親坐在桌邊，端著大家長的架子，嚴正地說：“本想明日再做安排，既然湊了巧, 就先認識吧。蔚兒，這是你師兄，秦漠。”

周蔚頓時如雷貫耳，眼皮不受控制地眨了幾下。

秦漠……不是皇帝陛下麽。皇帝是我爹的徒弟？

她迅速掩去驚色，端莊行了一個禮，“見過師兄。”

師兄連忙鄭重還了一禮，“見過小師妹。”

父親仿佛看到了戲臺上書生和小姐的戲碼，莫名酸得牙根子發癢。

心裏一時不爽快，冷著臉不想說話了。

氣氛古怪地冷場著。

此時的秦漠，渾身繃得死緊。大腦好似被抽空了。心口不停膨脹，後背、腋下都在瘋狂出汗。

十多年帝王生涯修成的定功，這會兒根本定不住他滿腔的震蕩。

他的誓言與夢境終於凝成現實，俏生生站在了他的眼前。漂亮得放光！

他好像聽到天上有人重重拍了一記驚堂木，大聲向他宣布：

你等到了！她就是你無數次在夢裏苦苦尋覓的女子！

你三十三年的苦等到此為止！

秦漠悲喜煎心，神思動蕩。

現在要怎麽辦？

跋涉過那麽長的時間，熬過了那麽多的孤獨，無數次幻想著這一刻，真正到來時，他只剩滿滿的不知所措……

師父見徒弟僵硬著，手都在微微顫抖，心中那點不自在都散了，暗嘆一口氣，態度軟和了下來。

手心手背都是肉。既是前世之盟，天定之緣，他這做長輩的作梗也沒意思。

還是認命地牽線吧。

他輕咳一聲，開口道，“蔚兒，你想必也猜到了，你師兄就是咱昊國的皇帝。爹把你帶過來，是因他身邊沒有懂術法的人手，在這雲外城中怕是混不開。”

“爹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爹要你給師兄暫時打打下手，聽他調遣……”父親一本正經地說。

周蔚定格著……

她不太信這說辭。

以剛才師兄露的那一手來看，他的實力快登天了，跟爹一樣屬於恐怖級別的。

如果和爹聯手，廢掉這仙武盟根本不在話下。哪裏需要她打什麽下手？

她忽然又聯想到娘親表情裏的一絲暧昧，頓時汗毛豎了起來。

怎麽感覺……爹像在牽線搭橋？跟媒婆似的……

不會的，師兄是皇帝……

宮中佳麗如雲，爹不至於把她往火坑送吧？

我可是我爹娘的寶貝啊——她心裏安慰了自己一句。

各種念頭千回百轉，表面卻滴水不漏。

好像根本沒過腦子，果斷又乖巧地說：“行啊！我聽爹的……那我具體要做啥？”

“聽你師兄吩咐便是。”父親大剌剌說，“……爹和娘明兒一早先回去了。”

“哈？”要不要這麽明顯！

“哈什麽？這麽大人出來玩，還要爹娘陪著？”他滿臉是先發制人的兇惡。

周蔚撓了撓鼻頭，越發感覺自己被賣掉了。迅速向師兄瞟了一眼。

他的表情比墓碑還平板，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模樣。好像她答不答應根本無所謂……

阿泰瞧著大失水準、僵得像根棍子的徒弟，淡聲說：“你先回房。有事明早你們自己再商量。”

秦漠微一頷首，瞧瞧滿臉坦蕩的師妹，禮別而去。

周蔚目送師兄的背影。抽回視線。眸子如冷靜的星星，瞧著爹。

做爹的在那清亮的目光裏感到一絲尷尬，避開視線說：“傻不楞登的瞧啥？也去睡吧……”

“爹……我是親生的不？”

“屁話。”阿泰露出一個溫柔又無奈的微笑。知她冰雪聰明，已經猜到了。輕輕咳了一聲。

站在眼前的女兒，和他當年傾註神魂雕刻出的雪雕毫無二致，英姿靈秀，聰穎逼人。

也難怪徒弟那種反應……

周蔚灑然一笑，意有所指道：“是親生的就好。就算把我賣了，我也當報了父母恩！”

阿泰哼了一聲，也沒說什麽。

心說，老子只怕你沒幾天就被人勾了魂，把爹娘都忘得一幹二凈呢！

次日一早，周蔚兩眼一睜，發現爹娘果然消失了。

真有點哭笑不得……

她披發坐在床上，發了一會呆。心想，我倒要看看那個師兄有多好，值得他們把我拱手相送！我倒要看看他有沒有福分消受這美人恩！

如此咬牙發狠一番，下床梳洗。

束了玉冠，換上一襲藍衫，立刻搖身一變，成為風度翩翩的公子一枚。鬥志昂揚地把門一開，準備下樓吃早飯。

這時，對面不遠處的一間房也開了。

——就像專門候著她似的。

一身月白長衫的師兄立在門裏，脈脈向她瞧著。

似乎刻意斂了帝王氣勢，整個人變成一塊溫潤無暇的美玉。

寧靜，優雅，美得要滴下來。

周蔚崩潰地動了動嘴角。心道，要命，可別到最後溺死在美人恩裏的成了我！

要挺住，要挺住啊！

——她告誡著自己！

淡然一笑，邁開從容的步伐，繞過走廊向對面走去。

師兄也微微一笑，邁著相同節奏的步伐迎了上來。

二人就像鵲橋相會似的……

周蔚的臉不受控制地紅了。

這氣氛太暧昧了。暧昧得讓她想打人！

經過一夜的休整，師兄就像脫繭化蝶了一樣，從骨子裏向外輻射著魅力。溫暖，醉人，所過之處的空氣都好像開出花兒來。

他的意圖也表現得十分明顯，周蔚覺得。

她定定神，假裝鎮靜地問候道，“師兄，早。”

“師妹早。”

“你……吃了麽？”

“尚未。師妹一道去用早餐，可好？”

“好啊。”周蔚欣然同意。

她能說不好麽！

兩人並肩下樓。

周蔚找話問道，“師兄，你人已過來了，仙武盟的人知道麽？”

“並不知。”

“可是，這樣大搖大擺下樓，豈不是叫人認出來？”

“不會，認不出來的。”他微微偏過頭，對她溫和笑了笑。

周蔚目光一轉，明白了。是通過意志影響別人。

他的修為已經強到這種地步了麽？

到了外面，她發現別人果然都不向他們看。修真者也好，普通人也罷，目光掠過時，就像盲人一樣不對他們聚焦。

周蔚很識貨。

她知道修為到了這地步是何等可怕，輕松覆滅一個城也不在話下。

所以，他和爹究竟為何要放任“仙武盟”上躥下跳呢，搞得這世上烏煙瘴氣的？

一時心思微轉，不免猜測道：難道……是借刀殺人，利用他們一把？

讓他們先把各國拿下，到時師兄再一舉收服仙武盟，就等於不費一兵一卒征服了整個大陸？

若是這樣，真是極好的陰謀啊……

秦漠的目光不具侵略性地瞧著她的臉，問道：“小師妹想吃什麽？”

周蔚也不忸怩，放眼一掃大街上，擡手指道：“那邊的茶樓瞧上去不錯。”

“好，我們去吃那家。”他依著她。

沒有帝王的架子。

明明是平淡的一句話，卻流淌出一種戳心窩子的溫柔來。

周蔚擡眼瞧他。瞬間，聯想到了爹娘說話的樣子。那種歷久經年的深情厚意蘊含在每一句話裏……跟眼前好像啊！

她富有理智地忖道：“這就有點假了。我們才認識多會兒。他就能這樣！這皇帝師兄一定是花叢老手！”

如此一想，搖曳的芳心頓時穩當當沈了回去。

兩人默默偕行……

周蔚用平淡的語氣問，“師兄，你何時拜了我爹為師啊？我一點不知道。”

秦漠微微頓著，“……十六年前。”

“那麽久了啊……”她居然一點不知道。

一個師兄而已，爹娘為何要瞞著我？很古怪！

“是啊，那麽久了。”秦漠略有些唏噓，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。

周蔚忽然偏頭瞧他，“……你去過我家麽？”

“去過。我還住了幾個月。師父師娘疼我如同親子。”

“那……你見過我嗎？”

秦漠緩緩向前走著，用回憶的口吻說：“見過啊……你一出生，我就抱過你。你的名字就是我取的。洗三禮也是我一手操辦的。你三歲時，我去瞧你……陪著你捉小魚，爬樹，采蘑菇，你那時一睡醒就跑我房門口來，悄摸摸地等著。也不吵我，等我咳一聲，你就會問，師兄你醒了沒有……我說沒醒，你說沒醒怎麽說話？然後，就會偷偷把腦袋探進來看……”

然後，我就會張開雙臂，對你說：“過來，我的小可愛。”

——他心裏滿懷溫柔地補充道。

周蔚聽得入神。還有這種事？

聽上去很可愛，很親切的樣子啊……

作者有話要說： 談談情說說愛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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